纸上丹青邂逅弦上清音

作者:酷音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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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古琴,这是两种独属于中国的传统艺术。一种是纸上丹青,一种是弦上清音。一旦铺陈开来,无论是墨迹未干的龙飞凤舞,还是三日不绝的绕梁余音,都会很轻易地打通中国人的审美共识。事实上,汉字的横平竖直,琴音的曲折婉转,也只有中国人,最能懂得字中义、韵中情。

所以,这幅集字而成的“百琴图”,以字为琴,以琴为线,牵引出一个个朝代的更迭交替。王羲之的飘逸灵动、颜真卿的丰厚饱满、赵孟的古朴秀逸、赵构的洒脱婉丽,都在一个个“琴”字中,透漏而出。甚至可以想象,在这些书家所处的时代,那时候的琴声,或如山泉般洒脱,或如溪流般清澈。集字成画的人,必定也是爱琴的人。

广陵琴人,开山之作

那幅“百琴图”,就挂在这间“七星琴堂”中,满满的两面墙壁,中间又镶着《潇湘水云》的古谱,或是《蕉下弹琴》的古画,扬州传统的漆雕,让一个个“琴”字,熠熠生辉。

那张古琴,就平躺在玻璃罩中,不动声色。看上去,并无新奇之处。样式是仲尼式,如今多见的。就连时间,也算不得是久远的老琴。但是,若从琴底的凤池龙沼瞧进去,就会瞧着几个名字:胡荫乾、朱正海、曹华、马维衡、马琳玲。琴人斫琴,常有将姓名书写在琴腹中的习惯;这张琴,恰恰就是这几个人,联手制成。

时间回溯,那是在1986年的秋夜,几位年轻人,穿行在扬州的古城之中。他们因为爱好昆曲结识,自诩“昆虫”。这一日,听闻其中的朱正海,正在学习古琴,就结伴着一起,到朱正海老师家中拜访。朱正海的古琴,先是和胡斗东学的,后又跟随胡兰学琴,学琴的日子,已经有些光景了。

当琴声在东圈门的那个小院中,如同流水一般流淌出来时,那几位年轻人都有些挪不开脚步了。他们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种名为古琴的乐器,能够如此清澈入耳。更为关键的是,这位胡兰先生,似乎她的每一次拨弦,不在琴上,而是直接拨在了听者的内心深处。

如今,当马维衡、曹华等,已经成为国内知名的古琴大家时,他们都不会否认,正是那一夜的琴声,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他们开始如痴如醉地迷恋上这种乐器,他们此后的日日夜夜,都恨不得能在这间小院中扎下,让琴声能够洗耳涤心。学琴,当然自己也要有琴。古琴这种乐器,更需要千百遍的亲手弹奏,才能熟悉每一根弦的脾性。老师家的琴,都是唐琴宋琴,张张价值不菲。若能自己斫琴,就能解此难题。恰好,老师家的琴,有一张只剩半边,这样一来,就能洞悉琴身的结构奥妙,也燃起了这些年轻人,斫一张琴的愿望。

这一张琴,就在不断的摸索和探求中,斫制而成。现在听来,这张琴的音色,只能用“一般”来形容。但是,后来这张琴一直被放置在广陵琴派史料陈列馆中,并被冠以“广陵琴人,开山之作”的名号。原来,这些年轻人的无意之举,恰恰开启了近现代广陵琴人斫琴的全新篇章。

择木而斫,良材试之

两块木板,七根琴弦,如何就能奏出如此妙不可言的乐声?朱正海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追寻。良材最是难得,木材的松透程度,直接影响到古琴的发声效果。

一棵树,生长在自然界中,经历过风吹雨淋,轮回过日晒霜覆,用一圈圈的年轮,记载下自身成长的历程。若为琴材,还需好好辨别。树干之中,面南为阳,朝北为阴;树顶为阳,树根为阴。这些阴阳的区别,在木材成为琴身的时候,直接决定了首尾的位置。斫琴之时,审材第一,只有通透了木材的质性,才能斫出良琴。

扬州琴人斫琴,多以老杉木为主。若用其他,是否可行?金丝楠木,木材名贵,木质松软,故非良材,只能装饰,不善于弹。沉香之木,木质通透,材质难得,琴音清亮,却失厚重,易高难低。银杏之木,看似不错,是否可斫,还需等待。古琴之样,早有定式。琴身之上,尚可雕琢。图案纹饰,费尽巧思。琴身两侧,有二龙戏珠,有凤啄牡丹;有流水之畅,有月圆之满;有鹤鸣秋月,有七星高悬;有绿绮蕉叶,有连珠落霞。

朱正海斫琴,从不匆忙,古琴之艺,本就磨炼心性。时至今日,七星琴堂之中,每年出琴数量,不过百余张。朱正海当下,正在水磨打造一张大漆硍朱八宝灰古琴,光是漆面,就已经磨了数遍。琴身通体都是朱砂入木,又将红宝石、绿松石、猫眼石等名贵宝石,一一研磨成粉,撒入其中,琴身未成,已有珠光宝气,慢慢渗出。他日琴成,必定光彩夺目,美不胜收。

空手而来,抱琴而去

每年的3月28日,对于七星琴堂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一日,会有一些一年来经常往来的面孔,相别而去。同时,也会有一些从未出现过的新人,拜谒而来。一年年的时间,就在迎来送往中轮回。

这是朱正海斫琴研习班开班的日子,每年,都有数十名年轻人,从全国各地慕名前来,在七星琴堂内,迈出他们斫琴的第一步。

其实,开斫琴班,传授技艺,源于偶然。那是一次关于传承的访谈,在琴史上,弹琴都有师承,都有传统,然而对于斫琴而言,似无前例。当时,唯有朱正海、朱浩宇父子相承。如此,不如打开门户,广收天下,向往斫琴之人。第一年,就是门庭若市,慕名前来,络绎不绝。过往四期,学生众多,早过百人。天资颖者,更会留下,收为爱徒。

每一期斫琴班的时间,都长达一年。一年,是一张古琴最起码的制作周期。每期开学,学生纷至沓来,讲解基本原理,此后由着他们,挑选中意木材,亲手实践斫琴。学生若有时间,可以常来琴堂,参与每个步骤。学生若无空暇,便有其他师傅,为之代劳斫制。一年期满,学成,琴成。学生空手而来,都又抱琴而去。甚至,还会邀请各地名家,弹奏学生所斫之琴,为琴正音,为琴扬名。

夜阑人静之际,朱正海常常仰望星空,北斗七星,高悬于空。斫琴之愿,便如星斗,能指方向,能辨天地。更为重要的,是星光虽弱,却能照进内心,照亮这几十年来,坚持不辍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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