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张定和的那场演奏会

作者:酷音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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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前张定和的那场演奏会



  由合肥四姐妹辐射出的张家,是近代中国流动的斯文的典范,虽然这个家族老一代成员渐自离世,但有关他们的研究与著述反而深入了起来。由此,一些并不为人知的张家人,也浮出水面。比如张充和的三弟、音乐家张定和先生。


  一场盛大的家族昆曲展——“曲终人不散——九如巷张氏昆曲传奇”特展,从10月开始,就在中国昆曲博物馆开展,一直将延续到2023年2月份。展览集中展示了合肥张家几代人对于昆曲的热爱和传承,展品涵盖书画、乐器、戏衣、出版物等门类,内容极为丰富。中国昆曲博物馆馆长郭腊梅女士介绍,“这是从昆曲文化的视角举办的展览,以纪念张氏对昆曲文化传承与传播的卓越贡献。张元和、张允和、张充和、张寰和等及其家属先后6次向本馆捐赠昆曲珍贵史料,本次特展将展出张氏捐赠、借展及馆藏的相关珍贵文物史料和江南昆曲世家部分文物史料藏品计98余套(种),301件(册)。”


  其展览学术顾问、香港非物质文化咨询委员会主席郑培凯教授因此感慨,“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安宁平和的社会,回想他们经历的困难艰辛,一个大家族在一片瓦解衰败中艰难地传承昆曲之声,等待枯枝春发。我们现在都会讲‘不忘初衷’,然而他们才真正是穷尽一生,甚至好几代人,诠释着‘不忘初衷’。正是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一生爱好是天然’,才可以在最困难的时候,将昆曲的历史文脉薪火相传,历经风雨而弥坚,使之生生不息、开花结果、千古流传。”

  在这次展品之中,有关张定和的展品有1957年出版的昆剧《十五贯》曲谱,此书的编者之一即张定和。1956年陶金执导的同名电影《十五贯》中,原创音乐正是张定和。还有一件《大公报》特刊尤为值得关注,即“张定和作品演奏会特刊”,刊头为张充和题写,刊中颇多文艺界人士撰文支持。之前我曾经做过收集整理,可惜其中花名“素一”(即张充和女士的笔名)的文章有几个字缺失,这次得以窥见全貌,可知张家姐弟当时对于音乐发展的趋势把握和解读。其实两人自小就有对乐理的讨论,并曾合作词曲《趁着这黄昏》。在此借展览的文献,对张定和当年的音乐会以及两人曾经的乐律认知做一追溯。


  1.定和的音乐成就

  1946年8月22日,张充和的三弟张定和在上海逸园举行个人作曲作品演奏会,当时上海《大公报》于8月19日出了一个特刊,音乐界人士为之撰文推介,其中有吴祖光、钱仁康,还有已故著名音乐家黄自的夫人汪颐年女士。张定和为黄自的门生,汪颐年撰文称,“张君定和,为先夫黄自先生及门弟子,昔就读时,每星期必由吴门来沪一次,研究乐理,其酷爱音乐,好学不倦,兹者时隔多年,学乃大成……”


  张定和,字锷还,自小酷爱音乐美术。先后毕业于私立上海美专图案系、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艺术教育系。曾任江安国立戏剧专科学校和声教员,重庆中央广播电台作曲专员,南京励志社管弦乐团作曲员,国立北平师范学院音乐理论副教授,苏州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副教授等职。新中国成立后,历中央戏剧学院教师,中央戏剧学院艺术研究室研究员,中央实验歌剧院作曲,中国歌剧舞剧院创作员、指挥等职。张定和一生致力于作曲事业,作品有歌曲《嘉陵江水静静流》、《满江红》、《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等,歌剧《打击侵略者》、《槐荫记》,舞剧《和平鸽》,话剧《棠棣之花》、《桃花扇》、《枯木逢春》、《霓虹灯下的哨兵》、《文成公主》、《大风歌》等的配乐,电影《十五贯》等,门类丰富,内容广博。


  张定和在上海举行个人作品演奏会,吸引了很多业界朋友的关注,吴祖光就在特刊头条位置写道:“张定和先生将在上海举行他的作品演奏会了,朋友们都将认为是一件值得兴奋和愉快的消息”,并称:“许多艺术家在这次抗战里展露他们的天才,定和先生该是其中值得骄傲的一个,他是我们敬爱的黄自先生的及门弟子,但他的成就却完全没有倚靠任何别人,而是出于自己的努力和他独特的天才,长久的八年里,定和先生在作曲方面创造出他自己的独有的风格,在大后方奠定他的声望和地位,不是偶然的事情。”###2.沈从文说他是个音乐迷



  在1946年8月20日的《大公报》上又出现了沈从文的文章《定和是个音乐迷》,文中提及,“九年前的八月二十一,上海战事正十分激烈。定和担心他的乐谱会丧失,抱了一堆不值钱的物事,由上海回到苏州家中。看看家中那一房子旧书,那几大箱旧画,以及那些老式大皮箱中的世传的珍贵古玩、貂褂狐裘,觉得不拘是什么,都在战争中无意义,存在或遗失,对于他都无多关系。临走时,只是抱了那一捆沉甸甸的旧乐谱,上路向后方跑。苏州,合肥,武汉,一直跑到重庆,知道音乐迷的资格还存在,方才停住放了心。身边除了一堆使个人发迷的乐谱外一无所有,好,那就啃乐谱吧,于是在国立戏剧学校教音乐了。这就是他后来作曲和近十年话剧发生重要关联的原因。过不久,他又离开了剧校,转入重庆中央广播电台,任作曲专员,定期将新作的抒情歌曲,或与战争时事有关的新歌曲,由电台广播。”

  由此可知张定和在战争时期对于音乐的痴迷和发挥,沈从文又写道,“全家飞到上海去,坐在一个大戏院楼厅的柔软舒服的椅子上,和爱中国爱孩子的洋伯伯,同嚼点好吃糖果,参加音乐迷定和三舅舅的作品演奏会”。“不意战争当真即用‘草草率率’的胜利来结束了,我们且居然由昆明滇池边一个小小村子走出,共同来到热闹万分的上海市,准备参加定和的作品演奏会了。”


  抗战胜利,沈从文带着孩子来到繁华之都上海参加亲戚张定和的演奏会,这或许曾是沈从文的一个愿想,也是孩子们的一个梦想。在演奏会现场,张家姐弟们可谓帮忙总动员,从后来参加演奏会的赵景深文中可知,张家姐妹齐上阵迎接各界来宾,兄弟们则参与演出,参与作词的张寰和,担任小提琴手的张宁和,文中还对充和的昆曲艺术颇有称赞。



  3.姐弟总动员的音乐会



  这次《大公报》特刊的刊头为张充和所题,精雅楷书,笔笔端正,此时充和的书法已经有了很大提高,她自己也很有信心让它们出来亮相了。这个题字一直藏在“深闺”,几乎少人提及,很多充和的著作都没有收录。定和一向对四姐很是欣赏,曾专门做过整理,甚至还专门练习和模仿过。充和不只是为此题字,还专门撰写了一篇音乐随笔《试探声乐》,文中不只是对声乐和器乐做了系统分析,还对当时中国的音乐现状进行了冷静分析,甚至是批评。可见她对中国音乐发展的复杂心情。现实不容乐观,但她却是从三弟的身上看到了希望。这是充和为数不多的谈及音乐的论述,她的音乐观或许多少与昆曲有关,但又不仅仅限于传统古音,她希望中国的音乐能够出新,能够走出去。她的论调多少与音乐专业学者有所不同,但她的很多观点又是新颖的,别致的。


  同一版面的吴祖光文章《写在演出之前》里,吴祖光说张定和,“他尤善于用民谣来充实他作品的内容,中国的民族性是内敛的,一切都含蓄在内里,发出来的声音是婉转的,幽怨的,但是‘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在哀怨、含蓄里面另有其波澜壮阔的境界,柳永的这两句诗最足于说明定和先生的作品”。


  充和的文章充分能显示她的开放观念,因为当时她并没有去过国外,就连大学都没有读完,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整个音乐趋势的准确把握,尤其是中国音乐,或许这也正是促成她后来去美国坚持以昆曲开路,普及中国古典音乐的开端。这篇文章的署名为“素一”,又增加了充和的一个笔名,素一典出《齐太祖高皇帝诔》:“迹去繁奓,情归素一。”



  值得提及的是,张定和培养出了长子张以达为作曲家、指挥家,以达先后就职于中央音乐学院、空军政治部歌舞团,对于合唱艺术尤其倾心,可谓继承父亲衣钵。


  张定和先生一生经历坎坷,到了晚年为人低调,一直婉拒外界采访,却致力于整理师友和个人的作曲作品,并引三姐夫沈从文的名言自诫:“我和我的读者行将老去”。2011年3月,张定和在北京去世,享年95岁。2015年,定和之女张以童女士特地携父亲的骨灰赶到四川,来到父亲曾经抗战时期工作过的江安国立剧专旧址,与剧专陈列馆馆长张毅一起把张定和先生的骨灰共同抛向了长江,并亲手把她父亲生前整理的资料转赠江安国立剧专陈列馆作为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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